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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建翌——提前离场

时间:2023年04月21日 作者:蒯乐昊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怎么还能这么画?
 
 
邵一是杨振中的高中同学,杨振中考入杭州丝绸工学院的时候,邵一也惦记着要学美术。邵常去杨的学校找他玩,也一并认识了耿建翌。
 
“我第一次见到老耿,应该是86年下半年,老耿和几个学生走在一起,老耿走前头,走路有点外八字,三四个学生跟在他后面,也都不自觉地学着老耿外八字走路,一群人就这么走过来,看起来很好笑。”邵一已经听闻'85美术新潮,所以当杨振中说起他的素描老师叫耿建翌的时候,邵一惊讶极了。
 
“没认识老耿以前,我已经看了他们‘85新空间’的画展(由张培力组织,青年创作社、美协浙江分会主办),那个展览是对我一整个的颠覆,至今记忆犹新。空间进去分左右两个展厅,到现在,谁的作品挂在什么位置,我还能回忆起来……我回来以后就一直思考一个问题:画画还能这么画?!”
 
邵一说,当时浙江艺考生的学习体系是全山石那套教科书,本质上贴近苏派,像杨振中这样能通过艺考层层选拔的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已经画得很好了。“结果杨刚刚入学没多久,回来跟我说:不是这么画的。他班上还有个同学,以前画得可牛了,特别受器重,遇到老耿之后,突然就不会画画了。杨振中那时候跟我聊:我们之前学画那叫技法,但老耿教他们的,是一种观看的方式。这个就完全颠覆了。”
 
彼时的耿建翌,其实自己也刚刚毕业没多久,他比杨振中和邵一大不了太多,在他身上,毕业作品的风波才刚刚淡去。在回顾展的展厅里,还能看到1985年《中国美术报》的报道。耿建翌的毕业油画《灯光下的两个人》被印在报纸上,标题是《浙美毕业生作品引起争议》。“人物关系的冷漠感显然是受到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有些教师认为这些作品不能反映学生的基本功,不能反映四年学习所达到的水平。”一位教授声称“这不是艺术”,《浙江日报》的一位美术编辑甚至被学生们的作品气哭了,“说这不是我们的社会主义教育应该教出来的。” 
 
 
 
▲耿建翌 《灯光下的两个人》 (复制) 1985 布面油彩(宣纸打印) 117cm×154cm,泰康保险集团收藏 图 / UCCA
 
 
▲2013年,耿建翌应中国美术学院85周年校庆展 《八五·85》 影片导演组之邀,
模仿其1985年毕业作品 《灯光下的两个人》 所拍摄的影像截帧 图 / 中国美术学院
 
 
 
对于这些引起争议的作品,浙美(即今天的中国美术学院)在三天的毕业答辩会后,又连续开了三天扩大会议,教师中间也展开了激烈争论,到最后意见仍未取得一致。浙美院长肖锋指责《灯光下的两个人》是“冷冰冰的面孔,僵化了的人物”,可在郑胜天、金一德等知名教师的力挺下,学校还是给耿建翌他们颁发了毕业证书,授予学士学位。
 
当时郑胜天先生刚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归国任教,在他的第一印象里,耿建翌很安静,画风略显压抑。“一开始我发现他有点害羞。他的反应很慢。后来我意识到他对绘画的想法比其他人要深得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他画得极好,但他开始意识到做艺术一点儿也不容易,而且绘画不一定是艺术。绘画并不总能按照艺术家的意图行事;或者,更严格地说,艺术家的意图无法通过绘画来表达。”郑胜天察觉到这个学生身上的思辨性和质疑精神,他比他的同龄伙伴更早地意识到了一个根本性的命题:艺术是什么?或者艺术应该是什么(而不是艺术可能是什么)?
 
在浙美,张培力比耿建翌高一年级,在学校的时候,学生要画得符合学校的规范才能得高分,张培力认为老耿肯定不属于得高分的那种。美院当时教学风格驳杂,师资来源也不同,有郑胜天老师这样时常出入美国的,也有从东南亚留学并带来一种“二传手”画风的。几个油画工作室侧重不同:一路当然是正统苏派,另一路则混杂着法国、罗马尼亚的路子,“画得像印象派,是被默许的”,还有一派主打“油画民族化”,但到底如何把这个西洋画种民族化,也还一片混沌,尚在摸索之中。一种路径是试图在油画和水墨之间互相借鉴,还有一种则是在题材上发力,画些民族风情的东西……
 
留法的胡善馀先生当时已是退休教授,但还隔三差五到张培力、耿建翌他们的教室去看创作。“老先生广东潮州人,拿着拐杖一通咔嚓咔嚓戳地板,他说的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但肯定是在骂我们,说我们画得不对。”
 
 
确有此人
 
 
张培力和耿建翌在毕业之后成为密友,“在艺术这件事上聊得来,到最后可能也就几个人而已。”老耿无疑是其中的一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保持着密切的往来。那时候没电话,两人住得也很远,为了见对方一面,要骑很长时间的自行车。好不容易骑过去,却发现互相扑了个空,因为对方也出门来找自己了。一回有外国藏家买了他俩的作品,当时卖画是稀罕事,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对半分了钱。到家之后,张培力发现钱数错了,自己那份多出来一些,这可不行!当时已是深夜,但这件事绝不能拖到第二天。他马上又骑车去了老耿家,一路都在担心老耿误会。结果到了老耿家,老耿给他开了门,一脸茫然,你怎么来了?他压根没有发现自己少了钱。
 
“'85新潮”之后,张培力、耿建翌以及王强、宋陵、包剑斐、关颖在第二年成立了艺术团体“池”社,这是一种尝试从“85”出走的举动。“当时觉得‘85’已经被标签化了,而我们真正关心、觉得有意义和价值的,是艺术的语言,艺术史首先是艺术语言的历史,不是可以用社会、革命、政治来分类的。”他们把这个抱团取暖的艺术团体命名为“池”,就是取其浸泡、洗涤之意。
 
“每个人的周遭对他的影响,家庭的、教育的、社会的,那些你以为天然正确的东西,可能都是一些污垢,妨碍了你真正的自由。这时候你就需要泡个澡,从泡澡池里出来,你会特别爽,像变了一个人。艺术就是这么个东西,你不要过多地强调它的社会性,它首先是对人的一种浑然的身心解放。”张培力说,在任何团体中,耿建翌都不是那种抢风头的人,他很低调,但是心思缜密,组织能力很强,是一个总在贡献想法的人。“很多事情,在别人的脑子里走了10行,但在老耿的脑子里已经走了20行。”
 
老耿对于那些“天然正确的东西”始终抱有警惕,他做过许多以此为线索的作品,比如《存在的证明》、《肯定是她》等作品,他搜集日常生活中那些用来证明身份的物件:借书证、准考证、毕业证、工作证、结婚证、游泳月票、医疗保健证……再把这些证明上的人物标准照放到极大,陈列在一起,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要依靠这些证据,方能获得自身存在的合理性。有一段时间他关注研究人的动作,把人类最常见的那些动作,如穿衣、大笑、鼓掌等等,按四个八拍、八个八拍彻底拆分,然后拍摄成规范性的定格照片。在这些作品背后,无一例外,都贯穿着对“规范”和“存在”的反思。    
 
 
责任编辑:杨晓艳去阿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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