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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映:从作品到文本

时间:2022年04月06日 作者:陈嘉映 来源:森雅艺术馆
 
 
作品、显现、意义
 
 
   作品让现实以一种新的方式成象。作品不只是反映现实。作品一开始就是一种建构,经过如此这般的建构,原本看不到的,会显现出来,原本看不清的,会看得比较清楚。
 
 
   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都这样理解语言:说话是让人看。你一进屋说,屋里有四把椅子,你说的很对,完全符合事实,但你什么都没说,不用你说,人人都看得见屋里有四把椅子。符合事实是最起码的标准,也是太低的标准,就像说下棋要懂得象棋规则。
 
   作品是显现。只不过,如果说语言是基层建构,那么,作品是通过上层建构来显示。
 
   显现总是在意义中显现,如此就是美好的、美的,如此就是重要的,等等。这是显现的应有之义,不过有时还是要加以说明,因为当代人太容易把显现等同于“赤裸裸的事实”,仿佛美、意义、重要性是附加在事实上面的。如果把意义和真实分开来,那么我们首先在意义的层面上说话,那么我们不是从现实出发达到意义,而是从意义出发达到现实。只不过,意义和真实只在边缘情况下是分开的,意义大致上保证了自己的真实性。
 
   人们从作品想到反映,从反映想到镜子。用镜子照一张桌子?人发明镜子,是用来照自己的,而不是用来照别人他物的,用来让那些我们有所感知却不曾明见的东西呈现形象。至少该想想潜望镜、胃镜、显微镜。尤其是神话中的照妖镜。让事物“呈现原形”——und was verschwand,wird mir zu Wirklichkeiten(歌德语:那曾隐遁的,今为我呈现原形)。
 
   如果作品只是在同一平面上反映现实,那么,我既然能直接看到现实,又何须去看作品?于是,作品就借助时空上的陌生新异来吸引读者,穷人爱看豪门恩怨,平民爱看宫廷戏。优秀的作品尽可以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但它靠的不是离奇古怪,优秀的作家就是写眼下的事情,照样显示出你看不到的东西。莫里亚克这样说到普鲁斯特的作品:“通过普鲁斯特的描写,我们猛然醒悟到我们内心存在着同样的活动,并且我们还会感到诧异,奇怪我们自己为什么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觉察到这些。……我们从书中发现了自己的形象,这是一个新的自己的形象。”[19]
 
   庸人什么都见过,在他自满的眼睛里,不再有新的形象显现。在庸人眼里没有作品,只有娱乐品、消遣、装饰、审美对象。它们不加深世界,只是同一世界的平面延伸、重复。
 
   然而,何需作品?自然物不也同样能让世界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吗?自然物本来是神的作品。这可不只是基督教的教义,中国人照样有造物观念。文明人区分人造物和自然物,或曰区分事物中作品的成分和因果的成分,他们这样理解自然物:去除其意义而从因果来掌握它。为了补偿意义的损失,作品的观念应运而生。一些东西,无论自然物还是人造物,是工具性的,一些东西,无论自然物(例如太湖石)还是人造物,是作品性的。作品的实践和作品的观念是文明时代的产物,为文明所丧失的东西作补偿。
 
 
 
 
   语句平常在环境中具有意义。但语句不同于信号,它是在与其他语句的可能性的对照中具有意义的(维特根斯坦)。作品也不单纯有一种与现实的关系,它也是在其他作品的联系中具有意义的。作品天生含有对其他作品的解释。在所谓文明时代之初,文字传布,典籍逐渐取代口头传说,哲学逐渐取代神话,创制的东西指涉其他作品从而使自己以作品的形态出现,这些都是新生事物,是互相联系的新生事物。
 
   一句话,虽然要求其他话语才有意义,但言语的确是针对眼下的情境而发的,这句话是否在其他情境下还有意义不是说话人所关心的。但作品的创作者有意识地要求作品超出处境。因此,尽管“作品形成的世界”(利科)不像语言那样系统,作品却比平常话语较少依赖于当下情境。作者要求流传,这构成了作品的一个内在品格。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明作品对特定情境具有独立性:比较一下一个情境笑话和一个能写在书里的笑话。一个情境笑话可能让在场的人捧腹大笑,但写在书里一点都不好笑。能够写在书里的笑话具有一种独特的形式:用三言两语把使得笑话成立的环境说清楚。更优的是不另介绍环境,而让笑话自己包含环境。
 
 
 
   
 
责任编辑:杨晓艳去阿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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