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臧长风

 

1本分。卿成去年到江南拍摄园林，回来后，开始绘画，我常去他画室玩，看他用一把毛笔，干、湿、浓、淡，轻重缓急，一遍一遍画，整个过程，内敛，节制，从容不迫。一年后，12帧80cm×200 cm的大画便漫不经心地依在墙边了。卿成说自己画得慢，其实不慢，只不过是画得不急不燥而已。

 

卿成的写生功底极深，用墨“浓淡焦湿”的特性将“园林”与“白马”这两种本不相干、又相对独立的东西合二为一，用黑与白，虚与实，勾勒出一种空寂的幽玄美。

12帧画的是同一匹马，不断变化的是马的眼神。卿成将12帧大画的张力全凝聚在马的眼神上，或宁静、或淡泊、或自省，同时又透射着孤傲、寂寥和洞察。马的眼神是这个世界最善良最温情的眼神，是一切美的化身。这些马的眼神就像一个个飞贼，掠过层层堡垒，直击我的内心，洗劫一空然后扬长而去。我总用不合时宜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张惶失措，比如我会赞卿成是千年难遇的绘画奇才，而卿成总是微笑着脸红。

 

卿成不是什么“奇才”，而是画得本分。他像一个农人，春夏秋冬，随着四季变化，应时而发，忠诚于内心，将人世冷暖投射在廖阔的纸面，或浓墨如漆，或轻描淡写，墨色氤氲之处，明暗闪烁，光影迷离，生生地将“水墨”变为西方印象派作品中的“光与影”。

 

卿成的画让我想到宋代的法常，“不把常规惯例当作永远不变的模式。”南宋画风在徽宗的影响下，皆穠丽欲滴，而法常却偏用甘蔗渣等物为笔，“点墨而成”一代宗师。卿成的画也让我想到了吴冠中。吴冠中用西画材料画中国画，卿成用中国画的材料传达西方的明暗与冷暖。

 

这个“本分人”并不“本分”。

 

2．内在。卿成画的内在是纯真与朴实。这两个词汇转换成形象的东西就是力量。卿成的画作具有无限的暗示性，令观者收视返听，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内心。时常有观者向卿成提问：这幅画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卿成笑说自己有强迫症，总是把自己认为美的东西强加给观者。其实，纯真与朴实形成的美是卿成画作的全部内容。

 

卿成笔下的马总让我想起我爹养的那匹马。每天半夜，爹就会从被窝里爬起来，为草棚里的马添一把草，或是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来到院子中心的水井边，拎一桶水上来，让马喝点水。那是一匹白色的马，在月光的反射下，浑身发亮，鬃毛泛着霜一样的光。爹把一切都做完后，总会看着马发一会呆。马不理睬爹，在草棚里缓缓地嚼着草料，打着喷嚏，滴着尿。

 

我不懂画，只知道卿成的画与心灵有关。金农“能画一枝风有声”，卿成亦能画“杯有酒”。我只能拼命地喝酒，喝大后，酣畅淋漓、百无忌惮地吹牛放屁。我以为卿成的画作能让我的自私、虚荣、猜忌、占有欲和野心统统地消失殆尽。第二天酒醒后，天还是这个天，地还是这个地，我还是这个我。

 

卿成为我抹了一道百无一用的彩虹！

 

3．雅逸。我喜欢卿成的各种小画。这些小画都很雅逸，尤其是小的物什与小的闲散的心情，更是雅得让人妒忌！观卿成的小画，就想，这个人，肯定是独自呆在空空荡荡的大画室，饱暖无事，随便寻思个题目，便开始伸纸弄笔，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弄个甚东西出来，顺着笔性去，轻重缓急，干涩浓淡，皆由心来，很快就有了这一帧帧小小的画作。

 

卿成的底子是中国的水墨画。在水墨出现之前，绘画以丹青赋彩为主。水墨将画面的穠丽变为清幽，后来大量文人的参与，又使水墨画具有了人文深度，笔墨成为表现素养的一种载体。

 

流传下的水墨画中有两种东西最能打动人：一是孤绝；一是雅逸。这是因为画者心系政治，绘画只是他们闲暇时的一个游戏，在政途春风得意之时，画中传达的就是雅逸；失意流放时传达的就是孤绝。雅逸这个东西，非得是自然流露，而非刻意为之。

 

后世很多画者没有这种生态环境，只能在浅表的诗情画意中做一些标语口号式的高雅文章，这也是能接水墨画衣钵者多出市井的原因。

 

卿成还需砥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