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梵

曲丹儿的《生活在别处》系列，令我想起博伊斯艺术的品性，它们不是用戏谑和反讽的眼光看待现实，不是要加深已有的对立或矛盾，恰恰相反，她的画里有一种体面的认真、幽默，她找到了一种转换，或说时机，她把原本相互排斥的场景，用视觉结合起来，使原本独立的事物纷纷沦为另一个事物的烦琐细节。当人、驴、直升机、铲车等，变得只有蛋糕、包子大小，我们就会产生重新认识自己的契机。一旦把人的尺寸缩小，我们似乎就能看清人应当承担的罪，也能看清小世界有着更直接的童真、乐趣。当小女孩枕着蛋清酣睡，当人把包子当沙发床来使用，当男孩手牵驴子站在蛋糕上，曲丹儿就找到了处理人与世界的恰当态度——正视其它事物的高大、不可忽视，彰显人身上那潜隐不露的渺小。我认为当代中国画家缺的不是观念，而是如何走出观念的迷雾或神话，找到能让观者自身领悟的神奇境界。事实上，如何令意象提供的感觉变得准确，才是难以把握和对付的创造。比如，《在时光的某处》令我想起卢梭艺术中的那种梦幻和浪漫，它已经从《生活在别处》的小人国里跃出，回到人的正常环境。有趣的是，曲丹儿并没有真正回来，表面上她画的是江南湖上的鸭形游船、鸭子、拱桥等，但标题《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似乎是在暗中回答高更的设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我认为曲丹儿回答得很有趣，仿佛江南的现实已经回答了高更的困惑。与其说鸭形游船与鸭子相似，不如说，人自认这是爱鸭子的方式——人可以肆意践踏鸭子的身体。我们当然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有谁会因为喜爱梦露，会把梦露做成人体游船，在她身上到处践踏？看来鸭形游船与鸭子已经成为一个隐喻，曲丹儿是在用文学的方式回答高更之问，我想《境遇》更是强化和泄露了这个想法：人类开辟的所有道路，都在指向类似鸭子的境遇，最终人类会沦为地球命运的玩偶。只要细看曲丹儿描绘的江南，不难发现，它们色彩斑斓但并没有高贵气，画里无论大人小孩，神情都有点萌，如《夹生》、《一个爱知识一个爱美丽》、《莫把姑娘当外人》等。表面上，曲丹儿对工业化的江南，进行了休闲似的描绘，实际上，她是用梦幻和浪漫的方式，描绘了生活高压的后果。人只剩下一点《看不见的幸福》，“幸福”的孩子站在海边，仿佛无法从发萌的神情中解脱出来。我认为曲丹儿看出了幸福的本质，对现实中的江南来说，幸福已经缩简为发呆、发萌。这样一来，《生活在别处》系列，就可以视作是对江南系列描绘困境的提示：当我们变得微不足道，成为小人国的居民，我们才可能因渺小而真正把握一时之幸福、乐趣。我们或挤在《温泉》里，或在包子上打滚，或裸身在食案上，在自然吞食我们之前，还剩一点时间用来找到心灵的童真和快乐……这不只是江南也是我们时代的“后幸福”，曲丹儿无疑是发现这些“后幸福”的画家，或曰“后幸福派”画家。

黄梵地址：210014南京理工大学艺文部文学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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