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青松
水墨需要面对形式和观念的现当代转型,否则无以称现代和当代。当代艺术既要考虑艺术史谱系,又要从生存处境面对当下语境。因此,当代水墨既是一个历时性的传统与现代关系问题,又是一个共时性的普世价值与多元文化关系问题。艺术家要在其中做出自己的选择:是在民族主义的保守立场上怀旧,还是从个体价值与社会关怀出发去思考水墨问题?可以尊重回望传统的怀旧情感,但历史终究要由古及今,要有艺术家去勇于开拓。开拓需要勇气,需要断舍离,真实面对内心和当下。
刘芳的水墨令人耳目一新,从形式到观念都突破了笔墨程式,不为笔墨所累,真正做到笔墨为我所用,指向意义之地。无论花鸟、山水还是人物,刘芳对于这三大画科都有涉猎,能融会贯通,都纳入自己的表达范畴,归于现当代视野之下。
《花非花》——刘芳的一件作品命名,非常明确地拒绝了物本体的传统范式,同时她也必然超越了笔墨的传统法则。曾几何时,笔墨程式几乎等同于全部的艺术概念,艺术被浓缩为熟练油滑的笔墨技术,同时也失去了艺术最本质的情感与体验。刘芳的作品中却不见这个屏障。每个人有不同的艺术进路,她是从心性中理解了笔墨,心随象转,象由心生。物象依稀可辨,却已幻化成心象,生成了墨象。花非花,而是呼吸,是一团蓝雾,是镜中倒影。
光影错乱,花间摇曳。其中有一个舞蹈的身体,独立而自由。人的自由意识,而不只是自在,这是传统走向现代的关键之处。“自在”和“自然”的自由,传统中并不匮乏,但是经由个体启蒙而来的自由精神,直到今天在中国也尚未完成,却是艺术之所以现代的关键。现代艺术,并非局限于审美的自由,更有启蒙的自由作为基础。中国现代艺术以至当代艺术之精神苍白,并非审美与观念的匮乏,实因没有启蒙的社会基础,没有创想的精神土壤。因此水墨的现代性,须在精神上先独立起来,笔墨自然自由。
所以能够看到,被自由充盈的身体,立于天地之间。孤独,却从未有过如此舒展。山水与自然,在传统世界中与人亲近,所谓天人合一。但山水之间,多是终南隐士。而在现代世界,人的价值更为凸显,非如此无以称现代。自然作为人的剧场,退隐身后。力量与秀美交相辉映。这是刘芳作品中非常清晰的意指,每一笔都是身体之中那个愈见分明的精灵,天地间独舞。
刘芳仿佛是一个现代水墨诗人,行走在夕阳斜照的田野。她是一个现代诗人,有着与城市文化共生的艺术气质,却喜欢乡野土生的气息。今日的中国乡村已经整体沦陷,只有一种乡愁依稀回荡。生为河北人,燕赵情怀与生俱来,心底的自由追寻,与历史原型中荆轲刺秦之磅礴气势暗暗相通,仿佛蛰伏了几千年,等待转世的一瞬。经过汉唐之后漫长而文弱的历史,以至近代以来的社会和文化危机,现代思想的到来并非敲响了传统文化的丧钟,而是引来新机,并重新唤醒那潜伏太久的自由精灵。
刘芳徜徉在古城乡间,若有所思,这里曾是历史和水墨的家园,今日却唯有夕阳西下。如果没有异质的观看,那夕阳很快就隐于山后,夜色沉沉了。刘芳已然不同,那夜已被翌日的朝阳穿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