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子

有一年，我在伦敦街头躲雨，无意之间，躲入一家博物馆，七转八转，转进一个昏暗房间，里面是一个又一个柜子样的东西，上面蒙着深色的布。我以为是当代装置作品。看到几个洋人小心翼翼地掀布，我也好奇，走近一个柜子，把布拨开，呀，原来装着一张又一张高更的水彩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师的水彩画真迹。高更的油画作品像演讲，相比塞尚和梵高，我对他的热情一直不高，因为凡演讲总难免说些哗众取宠的废话，而他的水彩却仿佛私底下闲聊的妙语。
我想，水彩画或许就是具有某种私密的意味。后来见到罗丹的水彩人体，更能见到他无所顾忌的欲望。但这也是随便想想，因为我对水彩画并没有太多的兴趣。问题不在于我，在水彩画家身上。尤其是中国的水彩画家，老是在画“即兴”的写生，或者过分制作。这也不仅仅是水彩画家。许多画水墨的也是如此。我的话没说清楚，其实也没什么要说清楚的。
前几天，朋友转来姜竹松的一些水彩画图片，让我说几句话。姜竹松我是早闻其名，二十年前我就看过他在《江苏画刊》上发表的油画作品，并留下印象。那时的《江苏画刊》是一本权威画刊，现在已经没有权威画刊了，经济利益成了画刊的主人，而不是艺术。
正因为我知道姜竹松是画油画的，所以在我看到他的水彩画之前，我以为水彩会是他油画的草图——也就是说漫不经心地玩一玩，就像松鹤楼的特级厨师，闲来无事，去朋友摆的路边无证排档上炒几个菜一样。
等我看了他这些水彩作品，觉得他是把排档做成了松鹤楼。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严肃之处是——姜竹松的水彩画里有一种创作状态，而这点是许多画水彩画的人所缺失的。
何谓创作状态？我的理解是画家在画一幅作品时，要有观念，要有激情（说到这里，我扯开一句，激情是花色缤纷的，一般人只看得出徐渭作品中的激情，而不能意会倪云林作品中的激情。倪云林的激情或许比徐渭更加高级。理解这一点，以后看中国经典书画，就会多一个心理层次）……一言以蔽之，要有深度。而这种深度，不是读几本哲学书读来的，是心灵和皮肤的深度。说到皮肤的深度，又不是一般人能理解了。艺术真是很难的事，无论创作与欣赏。
“皮肤的深度”，是个极其复杂的观念，我可以写篇万字论文，所以在这里就不多说。在这里我把它做个比喻来使用，注意，是比喻：姜竹松画花，在我看来就是对皮肤的一次猜测和试探。
姜竹松的水彩画中有种性别身份，不是性别意识，当性别成为一个艺术家的身份之际，他和世界的关系就是“局部整体”的。后来，我和姜竹松喝酒，他打开电脑让我看他新近的水彩画。我说这些好，你为什么不拿出来呢？他说时机没到。他电脑里新近的水彩画让我联想，于是写成这一篇短文。

2009-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