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精神“原乡”,其实就是两千多年前欧亚大陆宗教与哲学发轫时代苏格拉底、孔子、释迦牟尼等精神天才的思想资源。“原乡”意识不仅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文化乡愁”和对自身传统文化底蕴的主动挖掘，更是他们的一种超越中西对立、涵盖中西精华的思想境域。在近现代中国西学东渐的大趋势下，中国人的“原乡”意识一直沉潜在弘扬国学、新儒家等种种文化推进之中绵延不息。21世纪以来，伴随中国综合国力的大幅提升，回归中国传统、复兴中国文化逐渐形成一种社会文化热潮。“原乡”意识也频频浮出水面，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一种特殊的精神表征。然而，中西文明的关系一直是眼下国人困惑的议题。中国文明同西方文明的碰撞，仿佛原本在历史的迷雾中前行，蓦然遇到一面映射着不同世界的镜子。参照着差异性，才恍然清晰原本所在的位置。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随着一种大国崛起的自信心在中国文化艺术界兴起，“国学热”亦逐渐升温，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道、佛之学一时又成潮流。基于对现代性的反思，一些中国知识分子追根溯源至自身文明传统的初始形态，正本清源，开宗明义。他们以全球化时代的开放思想和全新视域重新诠释老庄、孔孟、墨子等中国先哲思想的价值，把先哲思想依托为观照自身鲜活生命、观照存在之道的精神“原乡”资源。进而试图效法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弘扬希腊罗马文化传统之故技，借古开今，在复兴中华道统基础上追求当代性的自主创新，提升中国文化主体性追求对当代知识生产的影响力。显然，这些中国知识分子正在不断激活“原乡”精神，冀望借此来面对中国社会下一个新的跳跃性发展和潜在的危机。“原乡”意识的觉醒，让他们获得了一种更为宏观深邃的历史格局和更加开放的文化多元主义视野。当今中国知识分子回溯“原乡”的思潮，并非仅仅追求一种自身传统文化的复兴，而是一种挖掘传统之根的“精神考古”。他们试图效法陈寅恪所言“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来还原中国先哲所面对的精神问题。他们不希望一味地借鉴、移植和挪用他人的现代文化，企盼在不断咀嚼、消化中国本源性文化的条件下对现代性做出修正和更新。他们将汲取中国本源性文化的努力逐步泛化到吸收、融合人类其他的本源性文化，从而与人类精神“原乡”紧紧相拥。胡毅的《自画像》系列作品，折射出中国艺术家追溯传统“原乡”、表现“原乡”意识的文化自觉行为。他诊视原创文化，也执着于艺术创新。由此，他从“原乡”意识出发的当代艺术实践，为中国文化主体性追求的不断强化和不断深入进行了积极而有效的探索。

 

有人说：“服饰衣着是一个民族穿在身上的文明。”当我们毅然脱下盘扣长衫，换上西装革履，亟不可待地涌入现代化的洪流中，过犹不及地否定乃至抛弃历史文化之时，我们与原生文明的土壤便产生了相当程度的阻隔。离开了对古代传统的依赖与借力，我们当今社会的现代性左冲右突，个体的异化、矛盾与迷茫，在某种程度上已甚于西方社会。

 

笔者以为，中国艺术家大致有两类，第一类紧跟时代的脉搏、与时俱进，其作品与所处环境息息相关，折射着时代烙印、体现着时代精神；第二类则与时代较劲，重视艺术的自我建构，从不跟风。他们喜欢面对自己感兴趣的艺术问题，特立独行，在历史的发展轨道上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个性。胡毅则属于后一类，最能代表创新精神及个性的便是其系列作品《自画像》。作品用象征民国服饰风格的“中式盘扣衫与布裤”替代传统自画像中的“外貌”表达，将大众生活中十分罕见的衣物作为内容与形式上的新材料，贴拓在作为精神承载的画布之上，也将自己人生的思索、光阴、气场、经历凝固在画面中，是存在之艺术的再发现。其画作不仅是胡毅的自我认知和内心世界的揭示，也象征着艺术家对民族身份的再思考，是当下中国“再中国化”思潮中一种强而有力的艺术表达。画面中的黑白布面纹理既富有当代简明抽象之美，又不失细节的丰富变化，作为胡毅常用的表现手法，沿袭了画家的个人特色，具有显著的识别度，其独特的韵味与强大的张力值得观者细细品鉴。让我们一道，走进胡毅为我们营造的清净无染，纯粹无比的“原乡”世界。

 

 

张夫也

作者系著名艺术理论家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世界艺术史研究所所长
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2017年盛夏雨夜雷鸣中于北京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