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专

 

1992年石磊开始创作他的系列作品《一定要把房子盖好》，这个题目像是一个隐喻，暗示了他今后的工作方向。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组作品对他的艺术都有某种象征的意义：它既标志着他的古典学院派画法的结束，也标志着一种具有理性品质的表现主义风格的开始，事实上，直到今天他仍然在努力建造这样一幢房子，使它既可以包容一种自由的表现性画法，又可以包容一种有节制的分析性风格。

在1992年的“广州双年展”上，石磊展出了两幅作品，一幅是《胎教——忘记歌词的帕瓦洛蒂》，一幅就是《一定要把房子盖好》。前者的风格很显然是戴维.萨利（David Salla）、基思.哈林（Deith Haring）和某种古典画风的杂交，虽然画面的图像主题不乏诙谐和幽默，但与其它典型的“复制性”的波普画风比较，这幅作品保留了更多“绘画性”的痕迹，完整的构图和协调的色调更多地透露出作者对古典画法的兴趣。有点让人费解的是，在“湖北波普”画风普遍被看好的情形下，石磊给当时展览评委留下印象的却并不是这幅尺寸近3米的“波普”风格的巨构，而是另一幅尺寸小得多的作品《一定要把房子盖好》，在所有7名评委中，有5位将“优秀奖”投给了这幅作品。与前者比较，这幅作品几乎放弃了任何图像的意义指涉，它以近乎抽象的色彩和笔触呈现了一个建造房屋的虚拟扬景，这种新表现主义手法给人带来的震撼首先是视觉上的，与那些依靠图像意义和图像方式的古典画风或波普画风不同，这种画法呈现了某种语言上的纯粹性，从当时评委的评语看，他们对这幅作品的赞许更多地也是集中在作品的这种自律的语言特征上：“采用爱舍尔正负像过渡法，浮光掠影地描绘了蓝白两色的鸟形，与带有明显的立体派造型和光影特征的画面主体形成了两度与三度空间之间具有转换性的互补关系，是参展作品中在空间处理方面颇有创造性的佳作。”（严善钅享 ）“这是一幅绘画性水平极高而略带抒情性的抽象作品，色彩丰富的调性变化与局部母题造型的硬性处理形成一种微妙的节奏关系，在表现性的基调上又产生了一些分析的因素，表明了作者对抽象性绘画语言的一定水平的理解能力和控制能力。”（黄专）“由灰色块形成的解构因素将‘一定要把房子盖好’戏谑化了，隐隐出现的房屋框架与纷呈的灰色块保持协调，以至这件几乎是抽象的作品给我们提供的空间将物质的可能性消解殆尽。”（吕澎）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幅作品的“成功”，使石磊不再涉足波普主义的画法，但它也没有使他继续沉溺于纯粹形式主义的实验。从以后的作品看，石磊似乎在寻找一种适合理性分析的表现主义画法，这使他的艺术多少有点接近于像基弗（Kiefer）那类的新表现主义。在1996年那组以《传达意念的身体》为题的作品中，身体被画家还原成某种分析的材料，他始终不渝地为这些材料建构了一个舞台道具式的房屋（在它的上方甚至安置了监视器），使这个被限定的空间成为某种实验的背景，残缺无序的躯干、器官和肢体构成了对一种晦涩意念的叙述，当然，这些作品最容易让人留下印象的是它刻意虚构的视觉冲突：表现性的自由笔触和平涂性的房屋架构、阴暗的背景基调使画面产生出一种荒诞而富有象征性的效果，它强调的是身体与精神在当代文明中的不协调性，而这正是石磊将自己的这组作品称为“对身体的考察”的理由：“人体的每一动作和姿势，都携带着政治的、经济的、艺术的或宗教的信息，在人类的生物性与社会性已达到高度同一的今天，我们考察人类的生存状况和社会行为，难道不应该首先从人的身体开始吗？”

对人的生物性和社会性的考察在石磊的一些作品中具有了更为宽泛的指涉，它包括对人的知识（《二十世纪解说辞》、《劝戒的文本》1996）、情爱（《论情爱》1996）、消费（《受虐消费》1999）和信息状况（《连接》1999）的考察，在这些作品中他除了保持那些明显的视觉冲突外，还极力为画面营造一种超现实的神秘气氛；悬浮人的体、无处不在的书籍、卡通化的婴儿和尽量单纯而强烈的色调都使作品充满着一种混合性的宗教意象。隐喻、象征这样一些新表现主义惯用的叙事手法和自由、大胆地粗犷画风在这些作品中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石磊的表现主义绘画是某种综合性分析过程的产物，它显示了与那些教条式、反映论式的图解性绘画完全不同的绘画方式和态度，这种方式和态度将艺术视为一个独立的事件，它既不是艺术家完全主观臆断的产物，也不是纯粹社会说教的工具，尽管这个过程既需要依靠我们的感知和理智，也需要依靠我们的社会良知和文化判断，但它首先应该是一个视觉创造的过程，艺术的自由只有在特定的视觉创造中才会变得富有意义，所以当我们在释读石磊作品中那些社会学、人类学和生物学含义时，一定不要忘记这种分析性的表现主义画风所潜藏的视觉方法论的价值。

                                                  2000年8月1日

 

[注]

1、《理想与操作：广州首届九十年代艺术双年展油画部分评审学术文献》四川美术出版社，1992年10月第1版。

2、石磊：“学术自述”载《首届当代艺术学术邀请展》画册第86页，岭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