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很多人物采访,却很难有机会坐下来和雷先生进行一场访谈,因为他是我先生,我儿子他爸。太过熟悉、过从甚密,反倒无话可聊了。其实归根结底,是他这个人不善言谈也不爱表达。
初次见面就是因他的作品《第七日》结缘,我问他这组作品想表达什么,他说:“雕塑就是我的表达方式,我无法再用语言来解释。”然后他吭哧半天解释道:“就像他对文学的理解,在他认知里最高级别的文学形式是诗歌,诗歌给人的共鸣是无法阐释和描绘的。如果一件艺术品要靠文字来解读,那大概就堕落为一篇说明文了,他没法给自己的作品写说明书。”从此,我不再问类似的问题。七年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绕着一堆体态饱满的泥稿彷徨、萎靡、振奋、癫狂,有些造型一遍遍推倒重来,有些却是信手拈来一蹴而就。这些泥稿便是是今日之《乐园》的前身。
婚姻有“七年之痒”的魔咒,但这个咒子在我们身上失灵了。我想,大概因为从我们闪婚到今天,都在为“造人”这一目标同心同德、举案齐眉着。因上帝造人的《第七日》而结识,相识那刻便知道有24个造型在他心中酝酿发酵,玻璃钢绝不是他要最终呈现的材质,而形态上的表达也总是有些欠缺。这种不满足推着他一步步实验,而实验的代价则是生存的危机。于是,我们走上了一条“造人”的不归路:他想去尝试将泥稿烧成陶瓷,那我就钻进陶瓷制品的营生里。很长一段时间,雷先生奔波在景德镇、龙泉、德化、汝州这些陶瓷重镇,他去学习拉坯烧窑,而我则在北京798的一个小空间里等着他顺带挑选回来的陶瓷茶器,茶器卖出去的钱又再投入到他的创作里。在这个阶段,雷先生完成了三件青瓷《乐园》的烧制。正是这三件青瓷雕塑,让我们遇到了有缘人,才有了琉璃24件的一气呵成。
在24件泥稿即将全部完成,琉璃烧成之前,我们的儿子无量诞生了。所有见过无量和雷先生《乐园》泥稿的人都以为这些泥稿是照着我们儿子的模样塑成的,他们赞叹这种神似,直夸儿子是老子的创作灵感。殊不知,这些泥稿从雏形到成型历经近七年,远远早于无量的诞生。我也曾开玩笑说,这大概是雷先生心心念念的造化。其实,当初青瓷烧制完成时雷先生透露过,他说他之所以保留青瓷上的“结晶”,是因为这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童年。那是一种真空理想的境界,无忧无虑的小童在梨花飘落的树下做了一个幽静的美梦。那青瓷身上的白色“结晶”便是那飘落的花瓣。原来,他在潜意识里,按照自己童年的模样,再揉合传统宗教造像的手法创造了这批“小孩”。所以说,作品像儿子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年,我看着金工专业出身的雷先生醉心于各种材料的探索,在工艺手段上一直在做加法,但在作品呈现上却一直是在做减法。他是科班出身,毕业创作一出手就是60多件镜面不锈钢的抽象雕塑,在当时国内的雕塑界也算是稀有和前卫的。后来,他突然开始转向民间工艺、传统雕塑吸取营养,在临摹古代佛像的过程中试图寻找与自己灵魂最契合的视觉语言。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他不是单纯的繁简转化,也不是简单的抽象与具象的观念转化,表现在创作过程中则是反反复复。有人说,这么多年你就围着这一组作品打转,效率太低了。可是,“造人”岂能用效率来衡量?我们今天看到的琉璃《乐园》也并非完整的24件,因为有几个造型的琉璃试烧很困难,截至展览之日也未达到满意之效果。雷先生已经在酝酿大漆、不锈钢锻造、铸铜等手法的可行性,因为每一个造型都有最适合传达他灵魂的表现手法,这是一个无尽的探索过程。至少对雷先生来说,一切远未结束。
雷先生,在“造人”这条路上,你又多了一个陪跑者——小儿无量,还有什么好畏惧呢?
2015年1月19日凌晨于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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