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锋

 

十年前，雷云瑞开始酝酿乐园系列雕塑。那时候他所处的艺术界，观念喧嚣、卡通盛行、调侃成风。雷云瑞不为所动。他在清华美院学的是金工专业，四年摸爬滚打，熟悉了各种金属材料的性格。03年毕业，赴德化陶瓷学院任教，从事金属与陶瓷结合的探索。04年在今日美术馆举办个展，展出在大学期间创作的60多件金属作品，获得好评。云瑞决定做一名职业艺术家，开始北漂并着手主题创作。07年推出雕塑“第七日”系列，也称“造人”系列。云瑞的创作灵感源于《圣经》上帝造人的说法，他对上帝最初造出来的人的形象非常好奇。出人意料的是，我们看到的是一组基于佛教造像的孩童形象的雕塑。这组结合佛教和基督教教义，孩童和成人表情的雕塑，表明云瑞决意探索的是一种广义的“人之初”，而不是真的要图说《圣经》。这种“人之初”既有宗教意义上的“造人”的意思，也有生理意义上的“出生”的意思，还有哲学和伦理学意义上的“本来”或者“本善”的意思。换句话说，云瑞思考的，既不是一个历史学或人类学的问题，即人类最初是什么样子，也不是一个生理学或者生物学的问题，即人一生下来是什么样子，而是一个一般性的哲学问题，即人本来是什么样子，这里的本来有原本和不受污染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广义的“人之初”的问题。为了更好地表达他心中的“人之初”，云瑞开始构思“乐园”系列，尝试用不锈钢和陶瓷作为材料来进行创作，并于09年在青瓷上获得突破，成功地做出了青瓷“乐园”系列。这批作品完全可以用精美绝伦来形容。青瓷细腻的质地、流畅的线条、纯净的色泽、斑斓的纹理、柔和的手感，再加上优美的造型，真是让人爱不释手。我完全想象不出内容与形式能够如此完美地结合起来，它让我想起一系列古典美学的信条。今天的人们并不是真的对美无动于衷，需要恶心来刺激神经。在经过20世纪对美的拒斥之后，就像一些理论家所预言的那样，艺术该到了回归美的时候了。

 

在我眼里已经相当完美的青瓷“乐园”系列，在云瑞看来还有可以发掘的空间。他希望作品的美能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青瓷固然优美，但只是给我们一个优美的外观，无法给我们一个优美的深度。云瑞想到用琉璃做材料。在经过长时间的摸索、试验之后，终于做出了琉璃“乐园”系列。24个不同的造型，再加上不同颜色，晶莹剔透，美轮美奂。这里的美，不像西方谚语所说的那样，只有皮肤那么浅，而是渗透到全部材质之中，由里而外氤氲而出。但是，这种美又是那么含蓄、温润、内敛，没有丝毫的锋芒和招摇。它们让我想起温克尔曼对古希腊雕塑之美的赞叹：“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诚然，与古希腊的雕塑相比，云瑞的作品没有那么高大和纠结。就像温克尔曼观察到的那样，希腊雕塑外观的美丽下面蕴含着澎湃的激情，日神的梦幻背后有酒神的疯狂。云瑞的作品没有去追求力量和悲剧性，而是任其自然地表现恬淡和不争，洋溢着典型的东方美学气质。朱利安在他的《淡之颂》中准确地概括了东方美学精神，并揭示了它在当代社会的价值。云瑞的琉璃“乐园”系列是如此地引人瞩目，也许就在于它们所体现的恪守中道的东方美学精神。表面上看，东方美学精神只到达西方美学高度的一半，但是为了守住一半却需要有更大的努力和智慧。正因为它是如此的不容易，《道德经》反复教导我们要复归于婴儿。在这种意义上，云瑞的琉璃“乐园”似乎以它简洁的“单纯”和“静穆”胜过了复杂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