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席

 

现在的学生都很有想法，即使是教书四十年，阅学生无数，奇葩也有，神童也有，天赋秉异也有，怪才横才也有，还是经常会被学生“震惊”，讶异于他们的创造力。我教过不少好学生，会读书会画画还很有思想，有些已经在美术界很有名气。

最近看到学生陈姗有一批工笔画作品挺不错的，她开始转型做画家这几年来，越画越有灵气，于是就聊起画画的事情来，学生说：“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喜欢画想象中的东西，小美人儿啊，小动物啊。初中开始就依着兴趣学了画画，梦想自己会画得很好。可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坐在画室里发呆，无从下笔，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画画了，也不会画画了，硬着头皮考了大学之后，除了完成大学作业，很少主动去画画，因为没了兴趣。”

陈姗在读书和写作方面，是有些天分的，她记忆力很好，悟性好，记忆力佳是智商高的标志之一，悟性好是情商高的标志之一。但是据她自己讲，她也是兴趣记忆法，有选择的，不感兴趣的东西，猫捣爪儿的功夫就忘了，感兴趣的东西，却会认真去琢磨去学习。而所谓的情商高，就是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理解问题，少以自我为中心。人生百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心量大一点，少纠结和计较一些，活得越简单越快乐。她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时间更是有限的，所以对有兴趣的东西用功，才最有动力和成效。

“陈老师，我自从又开始画画以后，老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呢，可能是我的爱好太多，想完成的事情也太多。经常看到很多人抱怨很无聊啊，不知道干什么呀，我很想问问他们的时间卖不卖，如果可以卖，我想买一点。我想要更多的时间。”学生陈姗这样说。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可能是找我的人太多，各种约稿，各种学术会议，各种艺术活动，我真的觉得时间不够用的，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把休息的时间也利用起来才好，然而事情是做不完的，旧的事情还没完成，新的事情就接踵而至。《红楼梦》中说“能者多劳”，能做事的人，永远有做不完的事。不能做事的人，就永远闲着，无所事事。

在给陈姗上课的过程中，她也跟我讲了一件令她很苦恼的事情，就是听课的时候，老是走神，开小差，老师讲着讲着，她的思绪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她喜欢自学，弄不明白的地方，老师提点一下就好。经过观察，我发现她是一个想象力特别丰富、接受能力和认知能力特别强的学生，走神是因为接受能力和认知能力都不错，老师一讲就通，又因为想象力太丰富，所以马上就展开联想，举一反三去赶着自己教自己了。

我是很注重因材施教的人，我招收学生的标准就是：一要会自己读书，二要会自己写文章，三要能在美术界打响。所以我的学生自学能力都很强，因为我属于教授中也特别忙的教授，所以我的学生要是不省心，那就麻烦了。所以陈姗的这种特质，决定了她是一个好学生，老师只要点拨一下就好，她会自己推着自己向前跑。教这样的学生，不用太费劲儿，还能学得好。

但是在绘画上，她曾经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陈老师，我曾经以为，我在绘画方面不会有任何发展了，所以这些年以写绘画方面的文章为主，码字儿，但是每年都阅画无数，写着写着，我忽然又觉得自己想画画了。重新拿起画笔之后，我才发现，我不是不喜欢画画了，我是不喜欢画苏联教学体系中的课程了，对着石膏像和一大堆瓶瓶罐罐，我没有了绘画的兴趣。原来我只是不喜欢素描和静物，不是不喜欢绘画。”

陈姗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一件亲身经历，还想到了一个没能被劝回来的“文人画大师”，当年我们在南师大是同事，他书法写得不错，也想学画画，南师大的教学史上曾经精英云集，徐悲鸿、高剑父、张大千、陈之佛、吴作人、黄君璧、张书旂、傅抱石、颜文梁、庞薰琹、吕斯百、黄显之、秦宣夫、杨建侯先后在这里执教，所以走的也多是苏俄的教学体系。很可惜，他被按部就班的要求去学习素描，一周以后，他就扔掉了画笔，再也不学画画了。

当时我曾经劝过他，让他学文人画，因为他的长处在于笔墨，但是也许是素描消磨了他对绘画的兴趣，他再也不想学画画了。了解中国画的人，都知道“书画同源”的道理，以他的书法功力，去画文人画，假以时日，必然会有极精湛的笔墨问世，至于画得像不像，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自然会随着功力而进益。然而学校却让他先去学习造型能力，把他的兴趣给学没了。

自然我也很理解陈姗为什么不喜欢画素描，她是一个国学基础很好的女生，读古文无师自通，写旧体诗信手拈来，骈体文也写得有模有样，可以说，她是个从传统文化中走出来的学生，让她去学苏俄绘画，就是把荔枝树种到西伯利亚去。

所以陈姗重新拿起画笔来的时候，她画了她想象中的世界，代表慈悲的佛手，代表清净的莲花，代表无束无碍的玻璃器皿，代表花花世界的彩色桌布，代表芸芸众生的鱼儿和蝶儿，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所以她又在绘画中找到了自我。

陈姗说她喜欢钱选，钱选的格调很高古，他生于乱世，似乎不动声色的隐居在红尘里，于世事，不疏远也不诋毁，以画遣怀。陈姗的骨子里是有些这样的性情的吧，她博士毕业后，又做了两站博士后，出版了自己的份量级著作，很有资历去大学或者是科研机构谋得一份好的职位的。但是她说自己更爱自由，不喜欢坐班，这些年来，为艺术机构写写文章，爬爬格子，始终离体制有一段距离，而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和适当的合作。

陈姗一直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前几年为艺术品基金做投资报告，借以得观了许多世界顶级的博物馆和双年展，她告诉我前前后后去过大都会博物馆六次，有一次一个人在里面转了三天，每一件藏品都认真欣赏过了。我一直主张：读万卷书，则见解高超；行千里路，则思想开阔，当然还要有兴趣。

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当然走得就顺当。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能够游刃有余。有兴趣，才能有可能做好，出现成就。没了兴趣，终会薪尽火灭，何来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