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方

秋艳搬走了，所以画院的春天开始迟到，作为寓居北京的近邻，我这么认为。

今日柳絮似雪，更若素宣舒展，接壤她笔端筑起的山河。我以夜色打底，才可以写她，写她安排的次第丹青，碧彩翠墨。

    从画面直接入境，便有清凉气迎面而来，云蒸霞蔚里，世界原是这般松弛。或红，或绿，或青，或紫，在矿物颜料磁性的嗓音里，在水彩干湿空灵的婀娜中，画者重归自然，围一方理想国。这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勾皴点染，在东方文化肥沃的滋养中，秋艳忽然大胆骄纵一把，作为传统的孩子，学院派新思想的碰撞正搅起一池清溪。人间四月芳菲尽，烟花梦里，当有更新鲜的探索，来告知艺术正在路上，健步铿锵。

    如果翻开一脉经典，定然是捉出那些高古的身姿，然而近现代巨匠的背影，亦不能完全隐过秋艳画中的通幽小径。那日闲聊，知其最初工于花鸟人物，九十年代的天津美院，在何家英的课堂上，在贾广健的指导中，在霍春阳的要求下，在白庚延的示范里，在铁皮房的严冬，在筒子楼的酷暑，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本是多招摇于衣橱货柜，月下花前，却持清净心，压下琐碎浮腾，垒一阕胸中丘壑。五一假日，同学皆涌出院门游玩，正好留下一屋空阔为伴，使一人入静，忘却时间，忘却宿身，在无声的光阴默契里神思雀跃，激动笔锋。而说到那些与进步，在感恩的对面，秋艳特别请出一个名字，陈冬至，这位慈祥的长者，业内的高人，或许先生自己尚不知道，当年的教诲与点播、关心与鼓励，曾对一个在艺术上风雨兼程的年轻人给出了怎样的帮助与影响。

如果说第一次在范宽原作《雪山萧寺图》前受到的震撼只是偶然，且把那长久的惊愕与一波波感动噙在眼眶之中，那么接下来的山水选择，该是符合了运理的设计。陈丹青曾怒批的艺术招考制度又击中了秋艳，在硕士研究生的考试过程中，因英语分数的毫厘之差，专业极强的秋艳与南艺人物系失之交臂，而云南师大早张开双臂等待他的有缘人，整个南中国早张开双臂等待他的有缘人。秋艳入学山水并以优异的专业成绩留校，抗战时期精英云集的西南联大作为云师大的前身又给了画家精神上凛凛的支撑，冥冥中这一构成，恰好知遇她性格本质中最恰当的艺术语言。秋艳是安静的，除说起画事时奔涌的璀璨思想，一般嘈杂皆略过，俗世经营，唯善良纯净可也，更多武功，且回到画中列阵。

     昆明西郊有个水库，离师大不远，无意被秋艳发现，从此列为世外桃源，或周末，或闲暇，或孤身前去，或举家同往，幸福是面对天地你我的清澈，一 坡一草，一山一树，总有写不完的倾诉，当城市退去，边远的山林竟似模拟的人群，它们说啊说，她听着，此时，何须计算细节里绿叶红花的具体，何须对比摆设中石头流水的皱褶，它们是一组大事态里的节奏啊，或高昂，或低缓，或热烈，或宁静，氤氲着，润泽着，融洽着，交接着，这个万籁轰鸣的寥廓变得那么巨大，哪是陈旧的皴擦斑点可以一一劝说。似这般截取喧嚣外一汪清秀并一次次抚摸，该得到多少丰硕的回馈啊，所以有了那样的画卷。其实，画者所记，又何止一个桃源，整个西南，又写下多少叩问的步履，寨子，神林，糯米团，那些人与自然地相互敬重，那些真善美的浑然天成，一直喂养着画者的肺腑，充沛着画者的灵性。

如果再回到过去精致的花鸟与人物描摹，似不能表达此时心中澎湃，当彩云飘过，必须有一个浪花涌上心头，衔走宣纸上吉祥的白。放开知识里工整的姿势吧，把旧书籍上范画的布置弄翻，在这里，春天那么大，那么永久，与丰富的南国景致对应的宣纸上应该是会动的边界调和。要说出这些，秋艳是有能耐的，向外探寻，向内深究，多年修葺，使她东西揉杂，早潜入中外名宿高师的思维，读取了艺术的密码，并在巨人的肩头向前一步，建筑了自己的艺术格局。寻根问源终有舍，且向无中要新成。艺术不是东施效颦的完全沿袭，在个性感动的一个个瞬间，艺术家所迸发出来的火花应该是各异的形态与温度。于是，秋艳在一系列画作中，直接放弃了常见的皴擦与水墨程式，以主观之色彩，轰然托出一面心意。秋艳的画，是站着缤纷的，也是坐着安静的，即便画出闯入画中的时代机器符号，也符合画面盎然之美。品读中，我不知是否该说出这些印象派与后印象派的名字，他们在用色上与秋艳相遇了类似的气质，比如斑斓里，多似莫奈一个回眸，又象毕沙罗那不均匀的注视，雷诺阿带着蓝色的风挥袖走过，留下这块飞白的石头，被高更有力地抱上山坡，那是多么朴素健壮的墨骨，在遥远的边民的田野长出一身原生态的感动。如果尚嫌不够，一定有大片的黄借来凡高的兴奋，与东方文人画所交出的空灵一起汇合，把一棵棵杂木画成恋爱的样子，在谈情的季节里，把画面布置成一场盛大的婚事。之后，你一定会顺着甜蜜的畦埂踏青而走，转过浓荫朦胧的丛林，那是卢梭神秘的梦境，遗忘在东方绘画的月光里，把辉煌的可能，轻轻交代。有时，是通红的山脉占据，细致的青绿关系减去对公式的依赖后，是遍野的朱砂，在泉水叮咚的旁听中，在枝繁叶茂的顾盼里延伸在通往绵延的尽头，群山有意，带村庄树木向远，统一在画者一腔真意对自然的供养。大画也好，小品也罢，我佩服秋艳能把世界改成她要的样子，或者说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心情。

     又想到镜片后那双敏锐的黑眼睛，多少智慧与勤奋把外面的里面的拉到一起，握成一幅幅四季如春的吸引。此刻，昆明的春天该是沸腾了吧，我的朋友一定是镀满了花香。汲取岁月苍劲的内涵，抽出天地动情的轮廓，秋艳已经悟出了笔墨表达的合适，祝福秋艳。

（王秋艳：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会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访问学者。任教于云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本文作者：北方，诗人、画家、行者，亦作古文、歌赋、评论、小剧本，河北沧州盐山人，常驻北京。邮箱：faqi81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