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葱
 
每一位艺术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种突破，像蚕茧里的蛹，但这种突破是需要煎熬的，要很久，有的时候需要一生。创新是一件艰难的事，甚至除了自己之外几乎没有人会知道其中的味道。但是活着，就要创作，这是一个艺术家的本分和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心路历程，这是艺术家深层潜隐的一种情绪氛围和心境。史历从小酷爱文学、绘画，像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敢说真话的孩子，单纯、善良、真诚，追求理想的至瑧至美，心无旁骛，目光总是停留在远处的那个理想上，从“真”至“善”再到“美”。柏拉图《理想国》里说过希望、痛苦、情欲、愤怒、快乐等都可以是诗，诗在七情六欲和所有感受中滋润成长，正是如此，我们应该保留本源，安安静静地保持一颗孩子般的心。

史历是一位有着中国艺术的传统积淀，同时又受着西方油画艺术传统涵盖的青年艺术家，早期通过研习诸多中西方的艺术形式，很好的控制了内心的冲突与矛盾，纠结与挣扎，日积月累，渐渐体悟到了艺术的另一重意境。近年来，他别开新境，画作摆脱了以往的忧郁、纠结、彷徨，渐入佳境，他的绘画语言纯熟有致、才华渐露。史历作品开始探索融入古老写意花草山水的情怀，泼墨淋漓畅快，挥洒自如，融汇了多样化的艺术元素。他历经了一次次的改变甚至颠覆，而始终不变的是那份对人的温暖和感动以及充满诗意的奇妙想象，令人有亲切之感。

初次读到史历时，他的画风犀利敏锐、难以捉摸，但感情丰满。他画了许多与古典画派和印象派大师有着同样情怀的作品，以一种虔诚和执着打动了我，他温暖和宁静地描述着这个世界，描绘自己的孩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他的诗歌文字蕴含着激情和张扬的活力，厚积着一种社会失去已久的温情和良善。生活中，他目光谦和，作品充满了心灵闪动时的清澈透明，这是一种压缩过的知性。史历挣扎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试图找到一种理性，一种平衡，挑战一种极限，像走钢索的人，一次次地突破自己所熟悉的技法。而当思想到达一定境界，技法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就像耶稣经过红海时，水没了，渡海如履平地，途遇高山，高山让出一条大道，它使人感到一种精神。

从传统意义上来阅读史历，或许有许多不吻合，但诚如古人所言，其合在内，而非外求也。内心是古典、静穆、宽广、博大的，艺术本质是文化的，用其真来追求善和美，对应自然、物和质的合一，一定是经过心灵巨大的冲撞才能产生这样凤凰浴火重生的敏锐思维。史历的作品让人有熟悉的陌生感，和他的诗一样，可以有误读，见仁见智，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单纯里有深刻，深刻后又隐藏着单纯。

无论诗歌还是绘画都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语言。史历对自己的追问似乎让读到他的人都会被触及内心里最隐蔽的东西，这就是艺术的美之所在。进入微妙的色彩变化，单纯里有丰富，丰富之中又统一，看似很轻松的感情，有着严密的逻辑性思维，自由地做到自己，所有的滔天巨浪都归于安宁。史历建构的绘画空间像在平庸乏味中被窒息了多年而突然见到阳光的一刹那，虽然炫目，但那对光明的追求与渴望、那拥抱阳光的欣喜之情是可以理解的。正是在平庸乏味的禁锢中，史历重新洞见智慧之光，那种美的享受，那种创造的冲动是难以形容的。条条道路被打通，史历这一代青年艺术家开始从封闭的自我走向独立的自我，这是史历开始确立自我、摆脱艺术定势的重要一步。

史历始终把追求和谐统一作为毕生目标，把思维对象也作为完整、和谐、统一的生命。思维一旦破坏了对象的和谐统一，也就破坏乃至扼杀了对象的生命。他觉悟到艺术作品不应只是一种让人沉思的支托，一种平慰和激发精神的手段，更应该是一种对的哲学和伦理的认识、一种能够给予我们这个世界以全新意义的认识，而它的价值，则应由它的效果来判定。史历选择用色彩来建构自己的精神空间，用红色及其变化的丰富层次去界定、涵盖暗涌于他灵魂中的因素和情感：对人的心灵的观照，对于宇宙主题的畅想，静观大地的沉思，妙不可言的庄禅，精神的空灵等等，这些思绪经过画家的画笔物化成我们看到的一幅幅新奇的作品。我把史历喻为“牧羊人”，在他的探索之旅中，既像牧羊人那样洒脱与主动地吆喝着漫山遍野的羊群，又像一个被放逐者那样，边走边唱，信步漂泊。这是对史历心态与现状的恰切比喻。

我们解读史历作品的切入点是：语言意念取代了具体形象的意义，因为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和对精神的本质疏远，只有脱离常规，背弃现象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近现代性本质。显然，史历作品不存在于只对实际事物负责的经验里，而进入了个人想象世界和精神领域。在史历的作品中，在其蕴含的理想背后，它不含有对人新的精神统治的企图，而只是以自己特有的话语形式显示对现代情怀的向往和诗性的重新复活，体现着他的智慧、操守或品格。从《残酷青春》到《彼岸花》系列渐渐远离具体物像，史历将抽象观念诗化，实现了语言意义上的自由。他对喧嚣的世俗世界一直耿耿于怀，他希望以自己的艺术语言构成虚拟世界超然于现实，以不强烈不具体的所指，展示了一种抽象的存在形式：时间化的空间。其意义在于随时可以重新结构一种文化图像，也就是说，语言元素在时间化的空间中每一次重新结构之后，都将出现新的形态，比如诗图蜃相中所解构的老子的“恍兮惚兮”和佛经里“彼岸花”和中国古籍经典的意象。

一位有创造活力的青年艺术家，只要不懈地执着于形而上层面的追求，就再也不会回到世俗的物质世界去，而在“心象”当中编制着有意义的密码。史历《恍兮惚兮》的出发点，是绘画语言的转化和本质上的由笔墨到“艺术自觉”。对于画家史历来说，绘画本身的走向成为了最可证实自己的东西。《恍兮惚兮》中史历竭力将可视物像压缩到可有可无的程度，他把对自然的领悟与对人生的体验重叠在一起，在一种精神的关照下去寻求一种原始的冲动，这是和谐深远韵调，是自然的返璞归真，是对人性的歌唱和真真切切的精神体验。在这里，多维时空层次的重叠、交融，构成了一条直达冥思玄想中的遥远往昔与未来的通道。

从一定意义上讲，史历这一代人所遭遇的问题的复杂程度是西方艺术家和中国前辈艺术家所不曾遭遇的。然而，更高的成就往往来自更大的挑战，史历找到了一个施展自己艺术抱负的广阔大地。任何艺术语言形式都是一定语境中的精神产品，只有在错综复杂的丰厚土壤中，才能长出有力度的精神之树。在市场经济粗略的社会表象中，价值判断在今天相对地显得比较困难，人们在情感上反对的东西，在理性上又似乎觉出其中闪烁着某种火花，而能为我们情感所接纳的。也不得不承认，抽象艺术的成果是一种必然的，是令人兴奋的，正是得之于这些艺术家们浪漫的乌托邦努力。而在这种浪漫的想象中，始终存有一种强烈的乌托邦情节，依据自身的精神传统，引申出对旧的艺术秩序的破坏与颠覆。

我之所以对史历的艺术作品流露出喜悦心情，是因为他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作为一个良好的开端，这对于他无疑预示着一个全新阶段的开端。至于他以后的艺术追求，像惠特曼所说：“有一个孩子手捧青草交给我，他问草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我想它必定是我的品格的象征，关于草，我知道的实在并不比他多。”。

2015年2月11日
(本评论作者为著名诗人。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北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