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蓓蓓对世界的感知基于色彩。她对色彩的感知并非来自眼睛,而是来自皮肤。因此她画面中的色彩更适合用触感加以表达:冷的,暖的,凉的,烫的,软的,硬的,刺的,痒痒的,疼痛的……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提示我们何为诗意地栖居。所指无非是要你抛却概念程式乃至一切教育的积习,别紧闭肉身,而让万物像掀帘入室一样自由出入你。让你的身躯成为时展时收的丘壑。这世间每一只玄豹,都是扒开你的胸膛走进这个意象世界。影像如此单纯、神圣,以至于我们事实上时常畏惧于将之描绘。生命、生活、爱或哀愁、离殇、触碰不到的远眺遥想……一切的相,只是它的一个幻想凝聚而成。灵与肉只是修辞。
是的,人受宇宙支配,却总以为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春天的伤感,午后的惆怅,刹那间的一丝满足,面对生命之光的欣悦,挥之不去的牵挂揪心,午夜时分的自我放逐及堕落想像——晓来雨过,遗踪何在?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我们需要贴切知己的修辞来表达这充盈,填满这空缺,“我为我的眼泪找到了一个地方,也为我的爱找到了一个世界。”“当我心灵充实的时候,天空向我靠拢,我伸手可及。”
倪蓓蓓说她喜欢热带,惊艳到晃眼的阳光,万物生长的滋滋声响,色彩炫目矫饰到超现实。于是,她更喜欢法国画家杜菲的少年涂鸦般的随性描绘,笔触柔软敏感,细碎而率真。沙滩,居室,咖啡的香气,窗台的雏菊,慵懒的清晨,花店的一瞥,记忆中的点滴,镜前依稀可辨的自我与岁月。她是在画日常。用色彩作为修辞去摘录其中的况味、气息,每寸肌肤的时空记忆。
事实上,我们各自的看见,也在各自的障眼法中。在时间系统里,花开到花落的长度,完全等同于你我从生到死的长度。一丝一毫的溢出也没有。轮回是如此完整而神秘,似乎一切听命于纯粹理性的安排。她要画笔细心记录,似乎是希望一切都能慢下来。梨花是慢的,但慢得还不够。
我时常追问,我们为什么要画画,身边的大多数人是为了致富,荣耀,手艺在圈中得到同行肯定认可?似乎,画画有两种,一种走肾,是一门体力活;一种走心,可称艺术。真正的艺术家是沉迷的,创作与生活难分彼此。而当下那些貌似关心时事政治或专事经营交际的画家,多数是道地的手艺人,因其创作是无关怀的体力活,故心力脑力无处发泄;其生活状态更似一种后坊前店式的自我产销,故需画内画外两厢兼顾。
倪蓓蓓的绘画有点随性,又有几分任性,大多数情况下她是率真呆萌的,这使得她保持了某种必要的松弛纯粹的创作心态。艺术的本质是自由。技术控制是必要的,精神控制是可怕的。以开放的理念看来,艺术上没有正轨与歧途之分。当初由学院控制的沙龙拒绝前卫,于是莫奈等人出走而成为印象主义大师——步入歧途是我的目的。歧途是灵性的。歧途就是不断偏离自己又永远肯定地活着。
尽管一度,在西方的大师面前如同朝觐者,然,倪蓓蓓选择色彩作为修辞方式本出乎天性。色彩是她的逻辑,她在色彩的遣词造句中日益接近世界的本体。只要她不放弃自己的方式,一味放飞,我想她总归能触及自己的星空。上苍,始终至善至美,拥有富足、德行与愉悦。
商勇
2015年9月 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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