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Chloe青年策展人、批评家

    工作生活于爱丁堡

 

 

路路因为工作原因远赴里约热内卢居住过一段时间，给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天堂之城的美景，而是一次探访里约“平民聚居区”时身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忽然摇下车窗，一个黑人手持左轮手枪指着他，说：“把钱他妈的掏出来”。回到自己窄小的寓所，仰望着南半球的星空听着隔壁男女做爱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嘶吼和争吵，他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生存的中国北方农村那种状态和南半球的里约热内卢有很多相似之处，多年后他面对记者的采访总会说：杨福东的影片《雀村往东》其实说的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生存状态。中国的北方农村面临着干旱、荒凉的生存环境，人们像是野狗一样生存，每天干着超过自己体力承受范围之外的体力活。在世界上我们看不见的，被人直接忽视的角落都存在这种状况。而今他经常思考的问题是：对“平民（贫民）”而言生存是什么概念？用什么可以宽慰他们的迷茫并抚平他们的野蛮和斗狠？

 

 神话性记忆是路路思维中另外重要的一块。在小时候的农村，一次路路走夜路回家，总觉得身后有一个不存在的人紧跟其后，他忽然想起村里长辈的口口相传——将手中电筒照着身后的路面朝前走；路路小时候居住的村子有一个疯子，每天发出凄厉的笑声导致人人避而远之，一个偶然的机会路路和这个疯子坐着聊天聊了一小时，疯子忽然神秘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青菜其实是桑叶味儿的？”生存的渴求和“古老的神话”将生存经验变成人们眼中的多重透视。在纽约生存的一段时间内，他的美国室友总是提醒他不要打喷嚏，因为他们相信打喷嚏会把自己的灵魂排出体外，而他的哥本哈根室友总是习惯在出门前在桌子的边缘上用餐叉敲击三下，这一切都看在路路眼中，并让他神游大地、无限思考。

 

他的思考不建立在物质基础上，通过与很多社会学家交流，我们发现，路路的思考通常在一个高维度上，而妙处是这种高纬度总是可以从生命的点滴中探索出蛛丝马迹，而真理在这些蛛丝马迹中隐约呈现。在布鲁克林驻留期间，路路在工作室后面的车库里发现了受潮湿而腐烂的油画包装板，腐烂、发黑、在阴沉的布鲁克林的天空下显现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们和我所经历的生存状态很像”他触碰着这些发黑的木板锋利的倒刺说“他们开始被送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是什么让他们变的愈发具有暴力潜质？我的任务很多时候其实是将一些原有就存在的逻辑内涵浮现出来”。在随后几天的一个下午，路路和助手一起将这些“面目狰狞的脸”一起搬到了当时驻留的寓所，一看就是一天，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你看着深渊，深渊看着你，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思维探险？

 

“我要画你”有一天，路路对着一块木板说。就好像多年之前，村口那个疯子对他说：“你知不知道，青菜其实是桑叶味儿的”此时此刻，路路对疯子的那句话忽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青菜是桑叶味儿的”和福柯的那句“这不是一个烟斗”多么相似！理性的论断和感性的呓语居然在此时此刻相遇了，布鲁克林的天空此时此刻居然似乎在描画着一个古老而神秘却沟通着当下智慧的神话。这是一个贫困与神话，古老与现代交织着的新哲学。像黄永砯说的那样我在中国总是谈论西方，西方是我想象的全部来源，而在西方，我更爱谈论中国。

 

而伴随着冲突的不断交流和融汇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变的主题，路路告诉我们《刃树剑山》还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父母给孩子起名的避讳之一是“不以山川”，在古代人看来山川是神的象征；同时山又联系于消亡，如山园指墓园而山门指墓门。表面谈山，实则谈神鬼。路路作为一个“非唯物观”的持有者，常在作品中探讨的是由本质和表象组成的“自然”问题，而这样的问题在思考线索上又不得不与现实存在发生着关系。这批作品的载体来源于现实的荒芜废墟，他们带着荆棘、支离破碎、面目狰狞的呈现在世人面前，路路将“山”覆盖在他们身上是关怀；由于载体自身性质，温婉描画的山又日渐显示出锋利的模样。现实荆棘和彼岸关怀冲突之后会留下什么我们一无所知。而作为工业性质的人工合成的木工板被中国之“山”覆盖其上又是怎么样一种奇妙的化学反映？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