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画画，尤重生意。蜀郡公范镇在《东斋记事》卷四中说：“黄居寀，蜀之名画手也，尤善为翎毛。其家多养鹰、鶻，观其神俊，故得奇妙。”养活物以供绘画，神韵尤殊，形于笔端，惟妙惟肖，物性尔然。

    黄居寀离今已逾千年，心志殊途，人去物非，虽见鸟兽同形，古韵、情趣已无。今人玩索古意，实属艰难。揣古思今，其法有二：一、学古取象，心法自然；二、情感抒发，造形述思。前者法脉难存，无深厚传统功底，多年静修、体悟，连“象”也未曾见过？后者习西画所得，以情感、观念、理念、主义等入画，像是玩古，其实不知古法，有形无实，岂不是“中西合瓦”。曾与陈强戈交流，先生很忧虑，不愿画作流于形式，更不想拉着后现代的怀旧幌子遮羞，冥思在两者之间寻找一条出路，便在《再造•北宋•黄居寀•山鹧聚禽图》中尝试。

    西画与国画之最大不同在于绘画认知和觉悟的差异，西方人擅长用脑（认知方法），中国人善于用心（觉悟方法）。用脑者受累于思维，以情感、情绪、观念等自我想法入画，即便纯客观式的模仿，必取于主观设定（选材），固然画不可称境界，只说情感纯真，表现精准等云尔。在古代绘画者眼里，思维如天上之浮云，一时风雨大作，一时万里无云，妄念终归是妄念，一时兴起作罢。西画之长在于科学精神，从观察到分析，自分析至画面呈现，一丝不苟地处理每一个细小环节。求真之心使从物像真实迈向情感真实，故说思维的严密是绘画的基本。加之情感的恰当表现，自我个性的微妙融合，一幅生动的画作由此而生。

    中国绘画的特色在于用心，心之所发为意。心与意未必一致，有称心不如意，有如意不称心，若想心意一致，需先炼气。它与脑之思维截然不同，思维所获依赖于逻辑、辩证法等认识方法，建立的是认知方法系统，训练而成能力。然而中国画不同，心静而意生，意生而见象，取象而为境，故有意境。境有纯粹、层次之别，而言境界。学中国画不知心境，不懂象法，如盲人掌灯白费油。

    象不同于物像，物像非“象”，物像背后之东西——象。古人为何观活物，活物背后有“象”，死物为“死象”，死象无神，不可取象，故不画死物，与透纳画标本完全相反。人们认为“神”来源于活泼泼，试问“活泼泼”来自何处？神不可见，见之为隐藏物之后的象（彰显），故称藏象，藏象是可见的，需要的是功夫。然而为人者，心若静定，神自显在，故有内敛和外显之别。修行者重内敛，画家观乎外显，察物之神采飞扬，而非“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答焉似丧其耦。”

    陈强戈先生有多年西画训练基础，近些年来探知中国绘画的古法画理，感慨良多。品《山鹧棘雀》图而知黄居寀以实物体察，形神皆备，勾勒精细、渲染生勤。于是再造《山鹧聚禽》图，以细红丝线变其画作，如网之缚鸟，让自由之境，顿感紧蹙。这恰如现代人的心境，内心压抑、苦闷，让自由之心陷入囹圄。

    在他《果熟来禽》、《白头成双》等作品中，将原来工笔花鸟转化成极限素描，续留古画的遗香，咀嚼景致之韵味。木叶枯萎，锈斑残损，果实虫叮，待何人品？蓦然鸟垂枝，转颈回眸时，奈何欲将去，谁知作画人？一支铅笔粉尘，怎能绘制水墨韵纹？渗透时的自然，层层叠色的严谨，看似不相涉，曾几何时已相容。

    陈强戈欣慰地告诉我：“在近年的再造绘画中，逐渐领悟到无欲观其妙，虽万物变化莫测、瞬息即逝，通过观象可知变，应变化无穷。持静为功夫，笔法若土基，知生而知生趣，画生趣而还自然，所谓艺术语言，不过是顺万物生生之法，故说万法皆一。”先生深悟玄旨，古法有传，众目仰盼。

             文/宗佛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