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果你足够厉害的话,应该是超越“感性和理性”
“自由”,对我来说就是不受过去经验的束缚。一个人的艺术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个系统,但是在重复中会不断有新的东西向前推进,否则是没有意义的。
“自我”并不是我非常追求的东西,虽然我的作品看上去很个人化,风格比较明确。一个绘画一旦开始,它就拥有了自己的命运,我是遵循它自己的命运。
艺术里面法度和自由是共存的,彼此不能分开。比如看一件最疯狂的表现性的作品和一件最几何抽象的作品,它们都是法度与自由并存,只不过表现呈现出来的效果截然相反,否则这不会是一件好的作品。
一般认为几何抽象是理性的,但蒙德里安摆放颜色的位置和方式跟另一个艺术家肯定是不同的,但都可以成立。极限主义艺术家贾德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感性的,别人却认为他是理性的。相反,为什么巴塞利兹比其他的表现主义画家更为出色,我认为他画面中的色彩,点线面的关系,整个画面的调节和经营,没有理性是不可能做到的。看上去比摇滚歌手还疯狂,实际上内在是一个修养、法度非常好的艺术家。
音乐上的“和声”听起来很动听,很感性,但如果我们去看作曲家的五线谱,它又是理性的。绘画中色彩与色彩之间的关系,点线面之间的构成也是“和声”,你可以用很几何,很理性的方式处理,也可以用很表现,很书写的方式处理,其实它们之间的内核是一样的。而且如果你足够厉害的话,应该是超越“感性和理性”。
二、“书写”,早已变成了全世界共享的资源
说到“书写”,不止是中国艺术家所独有。西方现代艺术从超现实主义之后走向平面,一定也吸收了书法的营养。当时纽约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们就有一个书法老师,对他们影响很大。西方有几个与书写有关的艺术家我非常喜欢,一个是布莱斯•马登,他喜欢书法,中国古代诗人寒山的诗集是经常放在口袋里的。另一个是通布利,他后来的作品直接来自于书法。美国画家古斯顿早先画抽象,后来回到具象。他早年经常去听日本禅宗大师铃木大拙的演讲,也接触到了东方书法。“书写”,早已变成了全世界共享的资源。
西方从古代以来对平面绘画的认知是一个“镜面”,做出深度空间要利用透视法,到了平面以后它的空间是向外凸出的,所以现代很多艺术家做厚材质,这其实是他们的传统。书法讲求“力透纸背”,实质是一种笔尖与纸面接触的个人体验。今天看,它的“空间感”是向画面的背后去的。
书法和绘画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成为一件事情。我的绘画里根本性的东西是书法给的,比方说线和形态、节奏。西方绘画的要素比如说空间,点、线、面的关系也会反映到我的作品中。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做的是“抽象书法”,现在的做的书法看上去反而越来越传统,但是这个“传统”实际上也已不仅是中国古代的传统,其中已经包含了我今天对绘画的理解在里面。
书法的时间是线性的,是即时即刻的反应。绘画的时间则是折叠的,我会不断的修改。一张画画完,一个月之后再去修改,过了两三年又去修改,我经常做这个事情。
我在2015年所做个展名为“势”。写书法的时候笔划会有一个方向感,这个方向感和时间的流向是一致的,是能量的走向,这是我们看待书法的维度。西方则看重空间与结构。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两者的影响都存在。
三、艺术的有趣之处在于应该找到“陌生”
画画得熟练的时候,我觉得就是危险的时刻。虽然我某一个系列的作品看上去面貌比较一致,但其实对我来说里面包含了许多非常不同的地方。“熟练”是凭你的经验做,凭经验做就是在重复,这种重复实质上就是一种“生产”,是没有意义的。
对艺术来说,“障碍”是很重要的。虽然有时也会很苦恼,但艺术有趣之处就在于应该找到“陌生”。如果没有“陌生”,艺术就死掉了。
当你全身心投入,思维、感官、心、手、脑全部集中到一点时,是不存在“熟练”的。“熟练”是一种“习惯”,“习惯”是艺术的敌人。老子说过“大巧若拙”,“拙”可能表面上不好看,其实是不断有新鲜的,陌生的东西注入而形成的。
我觉得学问是玩出来的,如果是迫于某种压力去做,本身就已经有问题了。不管作品看上去如何悲壮或是愉悦,但背后都是兴趣和好奇心的驱使。在压力的情况下,兴趣和好奇心是会被淹没的。
艺术与意志力、坚强、争强好胜、主题等等方面无关。今天,艺术家的所谓“压力”,总而言之,要么觉得卖得不够贵,要么觉得不够成功,不够出名。这些压力都是自我造成的,最终是一个个人选择的问题,和个人对这些事情的看法有关。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很喜欢杜尚这样的人。因为他做作品不是靠意志,也不是为了某个主题。这也与杜尚的生活状态和对艺术的认识深度有关系。这点与他后来的模仿者不同。
日本古代书法家良宽我很喜欢,他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大意是他不爱看书法家的字,不爱吃厨师做的菜!如果说艺术家完全“职业化”的话,那么艺术新鲜的生命力与自由的感觉就不存在了。这种“职业化”不在于表面的身份和行为,而在于内心的状态。换句话说,艺术的状态要“职业”,心态则要“业余”。
四、我关心的是在开放的状态当中,能够不断获得某种新的体会
到今天,我越来越不关心对于“抽象”的探讨,我会关注这些话题,但感觉意义不是很大。我更希望看到批评家与艺术家对作品本身更深入的探讨。
看上去抽象艺术家的作品和现实没有关系,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我也很喜欢现实世界,虽然它不完美,很无常。但艺术教会了我一点,就是不要仅仅以自己的喜好做判断。艺术做到一定程度,虽然你在走自己的路,但视野应该更加开阔,因为每个人的视角是不同的。
当第一笔落下去,你所要做的就是要对这一笔或这一块色彩有所反应。这种反应不能公式化。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与某些事情相遇,也不是公式化的。这是艺术教我的,也是生活教给我的。
大家都说“重要的是过程”。但“结果”也不是不重要。我们在绘画中所做的就是希望不断把绘画推进到自己希望的境地,但是同时我们也在欣赏过程中的风景。可能到了某一个地方,觉得不错,就停了下来。但也可能过一段,觉得想要离开了,那就继续前行。所以绘画是开放的,不可知的,也没有什么安全感。这是绘画带给我的体验,这同时也是一种生命的体验。
我关心的不是做成某种结果,完成一张画。而是在开放的状态当中,能够不断获得某种新的体会。我要不断做下去,不是无病呻吟,不是重复,而是开放的,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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