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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运生追忆其恩师董希文

时间:2021年04月27日 作者:袁运生 来源:董希文艺术研究与纪事

不禁令我想到1958年上写生课上的一幕:当时董先生正在给我看画,我以点彩的办法去画一盆花,他建议我去看看修拉和西涅克的作品,正说得高兴,我看到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以为自己为必须教训所有人的农民出身的党员学生,气冲冲地走到董先生面前,“董先生,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董先生被叫到教室门口,“董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袁运生至今拒不改造,你还指点他去看那种形式主义的东西!”那气氛好像教训一位不可言喻的惯犯。董先生只是一言不发,后来他解释这种哲学说:不说话,不写大字报,不做一切反应可能是最相宜的,一发则不可收拾。我想在这种最没有尊严的环境里,唯一保留自尊的办法,也许只有沉默。1962年,说话简直不必防范,上过附中的同学在会上指着团支部书记的鼻子,责问1957年当时你为什么要布置我们写那些反击右派的大字报,并非我们自己想写的。

这时我们工作室的五名毕业生常聚会在董先生家里,谈艺术,系统欣赏董先生几十年来的所有作品。每当这些日子便是我们的节日。每次到先生家中都会有两个食盒已经放在桌上,一只装着糖果,另一只是饼干或茶食。董先生总是先出来见个面而随后借故走出去半小时左右,好让我们放肆动手,回来后再谈艺术。那时节,学生们胃里太空,和老师一边谈话,吃糖的样子一定不雅。

这是董先生刚带回大批的西藏第二次写生回来不久,这是一批非常吸引人的精彩作品,可谈的正多着呢,那最美好的日子属于政治家还在忏悔于过去的错误,尚没有时间反击,艺术家虽有前车之鉴,却还没有领略过文化革命这种大世面,大有早春气息。真是野草吹又生。希望在夹缝之中禁不住又悄悄地萌发出来。“你喜欢塞尚吗?”有一天董先生突然问我,听到我肯定的回答,他眼中放光,亮亮地注视着我,感慨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和他有一个距离,使我不能很深地理解他!”我想说,可能是性情的关系,但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回想我曾听到吴冠中先生讲,在杭州艺专时期,董先生曾经为色彩方面受到林风眠先生的指评,独自到孤山上痛哭的往事,当时我不接话茬可能是对的,先生严于责己的精神实在是他的重要本色。那次我还对于美术教育中所谓基本功的概念发挥了一通议论,我表示反对强使大家接受统一的,认为是唯一正确的基本功概念。我说,所谓基本功是为了给学生以后的创作生活提供更多的选择的机会,应当尽可能地扩充基本功所含有的内容,现代的艺术教育应当提供从古典主义直到毕加索之间的所有选择。这种论调在当时显然是太出格了,但出乎我的意料,董先生显得特别严肃地一板一眼地说:“我同意袁运生的这个意见。”从这一天起,我才真正感到我们之间好久以来的亲近感觉是有深刻的原因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这般地无顾忌而已。

另一个难以忘怀的时刻,是有一天我们一同欣赏他多年来作品时发生的。差不多所有的画都看过了,过去和现在,变化真大啊,大家都深深地沉思了。董先生指着自己1942年的一幅《苗女赶场》油画说:“本来,我自己心中所最属意的是这一条路子。”正如他常说的,那是笔笔负责、恣意而自由的绘画。我的内心不禁为之一震!我回味他这条肯定自我的迂回的曲线,暗自下定决心:寸步不让,我将寸步不让地走自己的路。

 


董希文 《苗女赶场》布面油画 72x100cm 1942年

 

董先生的心思全用在绘画里了,全副精神,全副精力,你看他作画的表情便是那样。他的眼神,那着笔的手的挥动都是刻骨铭心的,这是一种心性的表现,无论是藏族喇嘛的早年白描写生,还是《红军过草地》中大笔衣着的描写,或者再次西藏写生的那些豪放的饱满的笔触,他都是率性而作,这里面留定他的精神。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还手把钢刀,直戳印章,毫无犹疑(他只有这么大的力气了)坚持他作画的主张,要一笔笔划下去!一笔负千年重任,不遗余力。不在修改之中求生存,要直对画面,要尽情,尊崇画面如面对历史。他的骨灰盒上用了最后一块自己刻的名章,是这段日子钻研汉印,熟读碑铭最后的心得。坚实、肯定、一去不复的刀痕,有情有致的笔划,这坚忍的情愫,活生生骨出了自己的性情。他是以悲壮的情怀与艺术告别,与自己的生命告别的!

 


董希文 《大渡河泸定铁索桥》 木板油画  40x53cm 1955年



董希文 《旺藏寺前的白龙江》 纸本水粉 31.5×44cm 1955年



董希文 《毛儿盖盛会》 纸本水粉 29x37cm 1955年



董希文 《村姑》 木板油画 53x40cm 1961年

责任编辑:杨晓艳去阿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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