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做一个游戏，把两座相似的石膏雕塑像摆在你面前，区分出不同处。粗略一看，无法找出区别，再细细观摩，似乎有一些不同，但你有可能无法说出到底区别在哪里。随后，当李洪波把其中一座雕塑稍微扭转一下，再用力拔起，它如同被施过法术，一座静态坚硬的石膏像瞬间变成一团柔软的白色流体，随后缓缓放下，石膏像恢复最初形态，两座石膏雕塑像依然难以辨别。“好一个四两拨千斤之术。”我笑着对李洪波说。“一拉一回”，这便是李洪波纸雕作品最令人拍案的一个动作，正是这个动作，为一个静止物体赋予活力。
一座石膏雕像瞬间变成一团流体。
李洪波亲自演绎自己的作品。
“通过这些纸雕作品作，我探讨情景语言和空间语言之间的关系。”李洪波说。我面前的李洪波与在网路视频中看到的并无多大变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朴素，但每次回答我提出的问题时，他思路清晰，语速也相对快了不少。2012年，他因为对纸张独特的诠释而出名，这些看似神奇而夸张的纸雕作品源于中国传统的“纸葫芦”制作技术——有着吉祥寓意的民俗挂饰。这些作品建基于观念和每个结构中的动能性，把其扩张和还原，并运用当代视觉，找到了一种能经受时间考验的感官和视觉语言。单个“纸葫芦”看着普通，可当成千上百个“纸葫芦”叠加于一体，那便能用壮观形容。
这些纸雕的模型是最普通的石膏像教具，拉伸开来时可以看到里面细密层叠的纸结构。在李洪波看来，教具作为学习绘画和雕塑的典范，经常被人所忽视。他表示，其实人们对于任何事情都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概念，譬如美院的教具就是石膏像，固定思维是静态的，甚至影响到人类对于自身的判断和理解。“当我用纸去改变了物体的外在形态，人们才会重新考虑物质本身以及它背后的创作动机。这才是我最在乎的结果。”
他的大型作品《花海》于2012年参展悉尼双年展，用折纸拼接技法更深入地探索纸的语义内涵，创作出了各种枪械弹药的造型。由于层层堆叠的纸张具有良好的弹性，每一种武器都可以延展成绽放的花，仿佛有生命一样，消解了枪械本身所代表的杀戮含义。
《花海》现场。
《花海》现场。
子弹变成柔软，消解了枪械本身所代表的杀戮含义。
把传统“纸葫芦”技术进行深化，再结合精密计算，便是纸雕的由来。如果说意大利艺术家Quayola用机械臂进行3D模型雕塑是通过精算得出艺术结果，那么李洪波的手工技术便是需要靠着日积月累的经验。用胶水把纸一张张粘合，并堆砌到合适的高度，让纸与纸之间形成一个个小型的蜂巢结构。李洪波告诉我，制作时一般选用的纸是1mm厚度的纸，一件30cm高度的纸雕，可能要用上3000张左右的纸张叠加。
要开始制作了，他先使用锯子和打磨机等工具，对这叠纸进行最外部切割、雕刻和打磨————其实就像对着石头进行雕刻一样。当雕塑的大体轮廓出现后，就需要换小型的刀具和磨砂纸进行逐一修饰。特别是鼻子、耳朵等部位，这边深一点，那边浅一些，这边刻的时候要稍微转个弯，那边刻下去就是直挺挺的一刀……李洪波细细描述他的创作，这些都是靠着日积月累的经验和观察能才如此细节化操作。中国汉字那么多，李白却只用20字便写出千古传奇，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用最基础的艺术语言创造出具有价值的作品。
一种严肃的创作，却被国外的投机者钻了专利和法律空隙，挪用发财。最近一名居住在美国的古巴裔艺术家Felix Semper在Ins和youtube上走红，他的作品与李洪波的作品完全如出一辙，而相比李洪波的沉下心来创作不同，于2017年开始在网络上走红的Semper噱头很多，与不同品牌联名合作，上各种电视节目。Semper曾透露他创作纸雕的灵感来源于在印刷厂工作的经历，就想到可以把纸堆叠粘贴成一个方块去雕刻，慢慢地又发现可以使其活动起来，他也曾在一个采访中谈到最初创作这种纸雕时，曾看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做相似的作品，却完全没有提到李洪波。
Felix Semper的作品，他参加各种电视节目以及与品牌合作。
很多人都和李洪波透露此事，“实在没时间和精力和他纠缠了。”李洪波告诉我。据悉，如果把自己的技术去申请专利，与版权不同的是，专利权的申请非常麻烦，不仅需要发明者去主动申请，往往需付出高昂的申请费及中介或律师代理费，来保护这一发明创造在长达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内，不被他人非授权使用。如果想延长保护期，还需要续费。
对于李洪波而已，经过Felix Semper这一一番折腾，已经觉得很累，他索性选择放平心态——这也无疑体现出一种无奈，中国原创曾一直被质疑，如今轮到了国外抄袭中国原创，原作者却显得如此无助。
我之前拜访过李洪波一个在北京近郊的工作室，一些大型作品的创作都在这里进行。工作室堆满了一个个不同形状的被透明塑料纸覆盖着的纸雕作品，除了仿真石膏肖像的纸雕作品外，李洪波还把生活所见用纸雕赋予全新意义。工作室随处可见的石头和树木，不再刚硬，能弯能拗；一把危险的步枪，一把闪着光芒的刀，在手中变软，最后变成一朵纸花，不再具备血腥感。“毕竟普通以及喜闻乐见的物品最能引起共鸣，这些都是在讲述人的欲望——武器是权利的象征，破坏自然是人类欲望最明显的反应。”在他看来，每一个人有不同的生活境遇和文化修养，对作品都有属于其自己的解读能力，他只是提供一种媒介，供大家去解读，并通过一个媒介，让观者对这个物品有外延的解读性。
李洪波工作室。
李洪波工作室。
李洪波工作室。
纸，应该是李洪波最为人知的材料使用，可他不想被定义，“金属、玻璃，也许下一次我就会选择这些。只是在这个阶段，我觉得通过纸，能体现和表达我的思考，成为我完善思考的辅助材料。”你之前问我为何会选择纸：其一，纸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我从小就觉得纸的触感很温柔；其二，纸是我们生活中最常见，也是最公众的材料，对它进行任何一次改变，任何一次尝试，只要超出我们固有的认知，都会有一种新的可能。”李洪波这样表示。
李洪波把生活所见用纸雕赋予全新意义，譬如一块能拉伸的石头。
一段能弯曲的木头。
“我的雕塑作品本质不是用来自娱自乐，它会接受公众审读，传达某种问题。”作为创始者的李洪波重塑材料的形式，挑战着观众对“纸”这一媒介的期望。的确，再看Felix Semper的作品，他仿佛是一个马戏团中表演的小丑。（部分参考信息来自颅内压自愈者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