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和平是严宁的中学同学，他管严宁叫大师，我听着没觉得是调侃，倒觉得其中有趣之处，友人们有时这样称呼他们熟悉的艺术家朋友，欣赏中带着期望，闲谈中，我肯定常同学带着这种期望。对于大师的意思，虽然每个人会有自己的估计，但意思里包含了某种了不起的成就，叫人佩服。大致来说，着层意思和书里大师的意思也差不多。常同学欣赏严宁的才华，希望他眼里的发小，艺术上更加了不起，何况，叫他大师，还有激励刺激的意思。
    我和严宁认识，念头并不多，交往下来，才慢慢发现它的不同。无论从艺背景、个人性格还是生存状态，严宁都算另类，但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不惧，有一种大师般天然的坚硬。我看严宁的追求，有要与史上大师相遇的气度，意思是说，虽然艺术家各怀绝技，但大师都是心底宽广，总是保持超越脱俗之决心；看他的作品，也有与大师气息相通之处，铺陈开阔，见灵见性。即使平常的一点看，严宁的作品和为人，的确给我亲近真诚的印象。
    至于为什么会引起我的一些触动，觉得一时也拎不清。通常，对朋友的话作我们会“熟不讲理”，似朋友间不太能“较真”。静心想想，这个年纪的人虽通晓的多了一点，但总有些要点是不应放过的，引发我感触的，可能主要有两个原因。
    首先，是相同有特别的生长背景，即所谓的时代烙印。我们同是60后，有着同代人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成长经验，这些东西在我们各自的生活里，时隐时现，不可更改，有时魂牵梦绕，很难打发。
很显然，80年代使我们的青春记忆时期，当时，我们都是躁动的青年，我们的青春期适合改革开放的初潮期共同的。回想起来，那时无论是首都北京，还是古都南京，都是西风强劲，心说不断的时代。那时，我们的青春反叛正好与所谓的思想解放很合拍，我们把个人色解放和自由等同于国家的、民族的集体解放和自由，我们都在忽略、忘却物质条件的基础上，控诉压抑，呼喊自由，努力地攀登自己编织的、西方精神主导的天梯。像是沿着近代历史必然的逻辑轨迹，短短几年时间，聚集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乌云，终于在80年代末，迎来了一场“西风下的酸雨”。说起来，这也算是狂热的近代中国比较惊人的历史一幕，参与其中的艺术青年们，会感到那是的青春很存在、很自在，有时也会感到些自豪，因为那是个非常态的激进时期，我们参与了，并且无法复制。那样的一幕过去，大家都不会演了，我们是跑着去的，但好像突然目标没有了。迷茫继续，生活也要继续，一些人出国了，更多的人要面对忘却的现实生活，开始搞装修、生孩子。
    我想，那个特殊时期里经历的青春经验，会形成行为方式的某种主角惯性。这种惯性，在今天60后生存的社会现实里，会因为某种精神臆想而显得格格不入，对于那些彻底不妥协者，今天的时代，只给他们留下了非常狭隘的生存空间，像是精神洁癖者的自留地，执意要超越的艺术家们，其精神必然要受困于此的。、只是在有些自我封闭的、主角惯性意识的支配下，一些艺术家还在坚守，或是叫精神守望。和更年轻的一代的艺术家相比，一些60后艺术家有过精神超越记忆 ，所以，在他们的自我世界里，总是存在精神守望的空间。在我看来，严宁的艺术和生存轨迹，基底是80年代的精神品质，他的那种看上去无师自通式的艺术理路，基本营养是来自那个时代的精神氛围，也必然受惠于那个年代的给予。对于这一点，虽然当年我们各居南北，但感同身受，不可磨灭。
艺术史上，追求个人精神超越和灵性的艺术作品，总是与抽象艺术相联系，或者说，抽象艺术容易成为渴望超越的艺术家首选的表达形式。这就很好理解，严宁上述的精神特质自然选择的作品表现方式，也是我亲近他作品的第二个原因。
    我这里说的抽象艺术，大致是指一个世纪以来，在西方艺术史上出现的、主要用于区别再现实主义和表现时注意的一种艺术表达方式。抽象主义是人们在哲学上重新思考主客关系的结果，归根结底也是西方二希文明的现实变种，它有着彼岸意识的宗教底色。抽象艺术通过控制图像完美，以求得精神控制的完美。他首先需要创作主体，即艺术家个人，带着某些强迫性的预设，这种预设会在创造者身上生成一种把控感，依靠这种精神投射下的把控感，加之抽象艺术语言的自律性，即各语言要素之间自动地、内在地形成视觉关联性和秩序感，达成某种和谐完美的图像。抽象艺术使图像赋予了某种神奇的、让人思维增值的功能，不管是四边层面的、心理情感上的、艺术语言上的、还是灵性直觉上的，人们需要现在各自的角度上，开动心智，重新解码。对于喜欢和深究抽象艺术的人来说，因为他调动了诸多可感知的智力游戏因素，使传统的视觉世界，有了一种新的、可以用来做更复杂解读的视觉力量。另外，在我看来，抽象艺术自身就带有精神进化的属性。
    通常，人们觉得抽象艺术好像什么也没说，它不会撩人愤怒，它不催泪，也不直接传达负面的东西，因为你找不到具体形象作为情绪出口。但每个观画的人，在哪看不懂的抽像艺术面前，却多少都会有所感受，尤其在强烈的画作面前，比如像严宁的作品。我们要带着怎样的心境和备用的智慧，去接近他呢？
    隐秘却强烈的主体设置、铺张舒展的构图方式、多层的深重的色彩覆盖，以及对图像质感肌理的孜孜以求，这些带点专业性的对作品的描述，并不一定能够带你进入严宁的抽象世界，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古人早已谆谆教导：读画如读心。画就挂在那里，严宁已敞开了心扉，他在等待，等待我们的心心相印。
    在严宁作品表象下，我读到的是，艺术家率真坦诚的心灵告白和表达意志的反复磨砺，这些都是相当直接、相当有利的，让人不能回避。告白需要勇气，磨砺近乎折磨。因此，我想说，抽象艺术的苦行者，其精神都是趋于洁白的，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时刻警醒人们：拒绝精神下沉！如果我们从他的画里，感受到一种沐浴般的洁净，触碰到一种坚韧而厚重的灵魂，亲近到一种从善如流的气息，那么，这个严宁就已经把最宝贵的东西馈与我们了。
    严宁自己说：画是要拿命来换的。把他性命也交出来了，你接不接？
    2011.5.
    作者现任职于北京工业大学公共艺术设计研究中心